在成為一名寵物攝影師前,克查走過了一段漫長的路程,膠卷上的定位孔,猶如標記一般,為他的攝影事業留下珍貴的刻度。2003年,還在大學念書的克查,用攢下的錢購置了人生中第一臺相機,從此一頭扎進了攝影的世界。彼時,他的鏡頭下多是校園里的靜物、樓底下的流浪貓。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內斂的他與這個世界對話的獨特方式。畢業之后,因為工作有機會出差至世界各地,不論走到哪里,他都會背著數碼相機,記錄下自己的足跡與沿途的景致。這些旅途豐富了他的攝影閱歷,也讓他對光影的運用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他將這些作品發到攝影交流群、攝影論壇以及lofter、flicker等平臺分享,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后,克查愈發覺得自己或許是擅長攝影的。
單純拍花草、靜物、建筑,總感覺少了些什么,克查更想拍一些有生命力的事物,尤其是貓咪。“我主要是喜歡貓,而且從小就養貓,自然而然地見著貓我就走不動道兒,甭管我帶沒帶相機。路邊有一只貓我肯定就會過去,叫它兩下,拿個樹枝子跟它互動一下,我就這么一個人。”無論是街頭偶遇的流浪貓,還是朋友家中可愛的寵物貓,只要它們出現在他的視野里,他都會想要捕捉下那些靈動瞬間。在這個過程中,克查漸漸發現,寵物與攝影之間有著一種奇妙的契合,每一只寵物都有著獨特的性格與魅力,等待著被鏡頭記錄、呈現給這個世界。
黃小燒與喬巴
做寵物攝影,對克查來說是件機緣巧合的事。2016年,在前同事的介紹下,克查來到一家茶道工作室,為主理人的貓咪拍攝,他至今還清晰記得它們的名字,大橘貓叫黃小燒,貍花貓叫喬巴,這是他最早正兒八經拍的兩只貓,準備工作自然是要周密穩妥。拍攝那天,克查帶著燈箱、背景布、閃光燈等專業設備前往,本想拍出最“頂”的片子,到了現場卻感覺一盆冷水拍下來——這兩只被領養來的田園貓膽子極小、見他就躲,與他在戶外接觸的貓大不相同。在克查搭好臺子后,喬巴經逗貓棒逗弄還能互動兩下,而黃小燒則直接躲到墻角。
這次略顯尷尬的拍攝經歷,不僅讓克查切實體會到寵物攝影與傳統人像、靜物攝影截然不同,不是設備、技術到位就能拍出好片子,同時也因為茶道老師的建議,克查開始做起了流浪動物志愿者,每周末跟著團隊一起到北京不同的群戶區,發布領養信息,籌集流浪貓過冬的口糧善款,同時也為這些貓咪進行拍攝。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知道克查還是因為他給故宮的貓拍下的一張張照片。2017年年初,他跟隨志愿者團隊參與到「貓咪的年夜飯」的活動中,到故宮給貓送糧食,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傳說中的“宮貓”。從那之后,「故宮的貓」便成了他長期專注的拍攝項目。數不清多少次的蹲點與拍攝,讓他逐漸熟悉了每只貓的習性與個性,經常在右翼門邊上曬太陽的“白點兒”、身形圓胖又親人愛玩的“小崽兒”、頗具宮殿守衛氣勢的“鰲拜”,以及膽小怕事、行動鬼祟的“帕帕”……紅墻金瓦之下的小貓咪,讓人們通常印象中莊重、威嚴的故宮,以別樣的姿態靈動、活躍起來。
故宮的貓-小崽兒
“那時候是冬天,沒有想象中的遍地是貓,你得找很久。那天拍完白點兒后,我又找了三個多小時,最后在珍寶館的頤和軒那里,遇到一只胖胖的貍花貓‘小崽兒’,這就是我被大眾認識的第一組貓片的主角。它的性格比白點兒還要討喜,而且所處的區域能完美帶入故宮的標志性建筑。當時我拍了兩三個小時,滿心的都是快樂。”冬日里,陽光暖煦,整個庭院空無一人,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克查和小小的貓咪。小崽兒真的把這地方當成了自己的地盤,淡定從容地溜溜達達,或是在窗臺上一趴,瞇起眼睛愜意地曬太陽。
在克查拍攝故宮貓的初期,有三只極為親人的貓常出現在鏡頭之下。除了白點兒和小崽兒,還有一只叫“鰲拜”。它原本叫“胖子”,因為體型碩大、食量驚人,尤其到了冬天,長毛愈發顯得它圓滾滾的,身形比一般貓咪大出不少,摸起來如同抱著個球,故而得名。后來,克查為它拍攝了一張經典照片,拍攝時他趴在地上仰拍,以紅色宮墻和碧藍天空作為背景。網友們看到照片后,紛紛評論說它神似周星馳版《鹿鼎記》里徐錦江飾演的鰲拜,“鰲拜”這個名字就此叫開。
故宮的貓-帕帕
還有如今非常火的“帕帕”,克查初見它時,只覺得這貓灰頭土臉、賊眉鼠目、臉盤極大,并非自己偏愛的類型——他通常喜歡那些氣質淡定、能與人良好互動的貓咪,這樣的貓能在鏡頭前展現出自信、放松、自然的姿態,拍出的照片也更具美感。然而,帕帕卻恰恰相反,是因為膽小而走紅的。因此這兒的工作人員給它起名“怕怕”。最早發布的關于它的一組照片里,克查將“害怕”的“怕”改成了“手帕”的“帕”,這便是它名字的由來。平日里,帕帕只要一察覺到有人靠近,便會迅速鉆進洞里;哪怕只是稍有風吹草動,它也會瞬間逃竄,消失得無影無蹤。
2021年,帕帕來到頤和軒院里,膽小怯懦的它漸漸發現這里吃喝不愁,大家對它也很友善,膽子便逐漸大了起來。聽這里的工作人員說,在不久之后“少年”也從景仁宮搬到了頤和軒,這兩只大公貓的故事就此展開,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它倆時常掐架、互不相讓。而這一兩年,一只叫“多多”的大白貓也來到這里,自此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克查觀察到,帕帕害怕少年,少年害怕多多,多多又害怕帕帕,這種微妙的關系循環,在他生動的描述中,便成了極有意思的“貓劇”。
故宮的貓-多多和少年
故宮的貓-如意和帕帕
除了公貓間的這些“爭斗”,頤和軒里還有幾只貓的生活片段也被克查敏銳捕捉到。比如,如意與帕帕關系很好,他曾用鏡頭記錄下它們嬉戲打鬧的場景,你拍我一下,我追你一段,在地上翻滾玩耍,堪稱一對“CP”。小花是如意的姐姐,和少年經常形影不離,看著也別有一番趣味。
克查與小崽兒
故宮里的很多貓咪,是從它們還是小貓的時候起,就出現在克查的鏡頭下了。他想要用時間的維度記錄下它們的生命歷程,這也是為什么他更傾向于拍攝那些有群護區照顧的貓咪——這些貓不會今年還在,明年就消失不見。多年來,他拍攝過的故宮貓有幾十只,其中白點兒、小崽兒、鰲拜都已經相繼離世。“那是12月底,我開車途中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告知我小崽兒沒了。他說上次見到它時還好好的,可能是被游客投喂了不干凈的東西,后來工作人員發現它狀態不佳,走路晃晃悠悠,最終在庭院里被找到。一般來說,貓若是自然死亡,通常會躲在某個角落里悄然離去。但小崽兒不是。當時我特別難受,因為小崽兒是我拍攝時間最長的一只故宮貓,留存了大量照片,深受大家喜愛。說實話,我不確定它是否認識我,但我真的非常喜歡它。”
不過,讓克查欣慰的是,這幾只已經離世的貓,年齡大多十多歲,收到了很多關愛和福利。對于流浪貓而言,能活到這么大歲數,已然十分幸運。這些年,他為它們拍下一張張照片,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紀念。不被遺忘的貓咪們,將會以不同的形態留存于這個世界。
無論是故宮的貓,還是在自媒體上發布的其他貓咪影像,這些起初都只是克查的無心之舉。事實上,他投身寵物攝影的初衷,更像是當時拍攝“黃小燒”那般,為大家提供家庭寵物攝影的服務,為貓咪定格美好瞬間。他沿著寵物攝影的道路逐步摸索,不僅鉆研攝影技術,學習如何在復雜的光線條件下突出寵物的特點,如何運用構圖讓畫面更加生動且富有故事性,同時還深入學習了動物行為學知識,掌握了寵物在不同情境下的反應,以及如何與它們建立信任,從而引導出自然而有趣的姿態。
克查「貓的私房」系列作品
“貓的私房”系列作品,每一張都達到了影棚級別的畫質,是克查的得意之作。每次上門拍攝,他都會重新布置空間的光線,模擬出自然光線效果,從而拍出高品質、畫面純凈的照片。不過要拍出優秀的寵物攝影作品,僅僅依靠光線和構圖是遠遠不夠的,只有貓的姿態到位,照片才會有靈氣。曾經有一次,克查到一戶人家拍攝,那家有四只領養的流浪貓,性情都非常敏感。他在地板上坐了整整半個小時,直到其中一只小黑貓出于好奇,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聞他。克查趁機拿出逗貓棒跟它玩耍,其他三只貓見他沒有惡意,也就紛紛出來了。在他看來,貓就是這樣一種警覺又充滿好奇心的動物,只要掌握與它們相處的技巧,就能捕捉到最可愛、最自然的瞬間。
克查「賽貓攝影」系列作品
從街頭的流浪貓到故宮的貓,從家貓到賽貓,作為寵物攝影師的基本素養,可能并不是高超的技術,而是對動物的熱愛與關切。克查透過鏡頭,去觀望它們一年四季的生活狀態,記錄它們的變化成長。那些毛茸茸的小生命本身的存在已經是一種精彩,無需刻意加工的表達。在未來,他還會繼續走在寵物攝影這條路上,去挖掘更多人與貓、貓與貓貓之間溫暖而動人的故事,也讓更多人看到故宮與中華文化的溫情與魅力。
克查「流浪貓」系列作品
Q&A:
Q:對您來說,「故宮的貓」系列作品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A:不得不說,故宮的貓確實與眾不同。首先,直觀體現在視覺上,故宮標志性的紅墻金瓦、明清風格的古建筑與貓咪相互映襯,本身就構成非常獨特的畫面;其次,這些照片不僅僅展現了貓的生動模樣,或是身處故宮這一特殊背景中。這背后也能反映出這個環境對這些小生命有著深深的人文關懷。
Q:您怎么看待自己作品的影響力,對動物保護的影響?
A:我覺得作為一個寵物攝影的從業者,我就有義務通過影像幫助這些貓。我的工作不僅僅是提供給客戶或品牌方高品質的影像,還可以為這些弱勢的流浪動物找到歸宿,同時也能呼吁大家不要去輕易養寵,更不要去遺棄它們,我覺得這些都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Q:基于這些年的從業及公益經歷,您覺得目前流浪動物的處境發生了哪些變化?
A:我長期深入參與的是香山植物園的TNR項目。通過“Trap - Neuter - Return”(捕捉-絕育-放歸),加上積極尋找領養,園里的流浪貓數量得到控制,這個區域的流浪貓數量顯著減少,我認為這是非常好的現象。同時,大家對科學養寵的認知程度,相比幾年前有了很大的提升。以前常有人問,貓耳朵怎么缺了一塊,現在基本上沒人問了。即便偶爾有人提問,我的粉絲們也會主動科普,告知這是絕育的耳標,并且遵循男左女右的標識規則。
監制:邵白 / 新媒體策劃、統籌:嶼川 / 采訪、撰文:單數十四 / 圖片提供: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