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健次
這些天,檀健次的身心都撲在電影《震耳欲聾》里。每一次劇本會,他都會參與。導演、編劇、演員,眾人同心,不斷調(diào)整成為常態(tài),故事在搭建、修繕、敲打與再造之間輪回,每過一段時間就長出不同的樣貌。
演員之外,檀健次更是一名創(chuàng)作者,對于自己的角色和作品,他總是充滿了熱情。《震耳欲聾》里的律師李淇,是他過往沒有嘗試過的角色類型,他為此鉚足了勁,也充滿信心。有這份底氣,是因為檀健次對破與立毫不陌生:“我的人生好像就是不停地建造、建造,建得差不多了把它敲碎,再重新建。過程中摻雜著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等等。"
躬身入戲,戲中見人,演員塑造角色,同時化作更宏大的故事中的一環(huán)。“碎”后重建,是檀健次的人生自況。如此往復,直到碎即是建,迎來破繭新生。
檀健次
“以人入戲,與角色共情”
今年2月播出的電視劇《濾鏡》,是檀健次對截然相反的題材的探索。科技產(chǎn)品“濾鏡手環(huán)”可以賦予普通人改變?nèi)菝驳哪芰Α@钐m迪飾演的蘇橙橙據(jù)此變身不同形象。檀健次詮釋的唐奇,與蘇橙橙的各個“分身”因緣際會,牽扯關聯(lián)。除了不同的面貌身份蘇橙橙還會變成羊駝和拖把。乍看板正、不茍言笑的唐奇,要與羊駝、拖把上演感情橋段,讓人忍俊不禁。
高概念、奇幻,《濾鏡》常和類似的標簽相伴。如何處理這樣的戲,檀健次總結了兩個字:相信。“有點像小時候過家家,你抱著一個娃娃,就會相信他是你的孩子。”他打了個比方,旋即補充道,“我本人其實也挺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些有魔法的人,只是沒有顯山露水。
如果蘇橙橙的“魔法”是濾鏡手鐲,唐奇也有自己的特異之處。預告片里有幾個鏡頭,蘇橙橙手打橙色雨傘,身披駝色大衣,天空中有斑斕的泡沫與繽紛的彩虹,畫面中的唐奇卻是黑白的。“唐奇的設定是個受不了打擊的人,每次受到刺激,他的眼睛就會越來越差。”檀健次道破玄機,“但你也可以說他的眼睛和常人的功能不同,我們希望用這樣的影像讓大家感受他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向來喜歡揣摩角色的檀健次,在走進唐奇的過程中發(fā)問:他的眼睛不好,又是個依賴用眼的博士,萬一有一天,眼鏡不見了怎么辦?為此,檀健次給唐奇設計了一個細節(jié):在各個場合佩戴不同的眼鏡。這既顯出眼鏡是他有備無患的“救命稻草”,也能在人物造型上有所加分。
在角色的基礎上設計更多細節(jié),是檀健次一以貫之的方式。
檀健次
在《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lián)盟》里,他演最像司馬懿的兒子司馬昭。父親是出了名的鷹視狼顧之相,司馬昭的性格里又有陰暗詭譎的成分,檀健次對著鏡子練“陰”視狼顧的神情狀態(tài)。這是劇集播出后的名場面之一。
《獵罪圖鑒》里的畫師沈翊有提泥人的習慣,《你安全嗎?》里的網(wǎng)絡安全專家秦淮愛玩魔方,《長相思》里相柳的動作汲取了國外吸血鬼的靈感,這都出自檀健次的創(chuàng)造。他最常自問的是:這個人物有沒有可能會這樣?或許是一個病根,或許是一個偏好,并非至關重要,卻構成讓人物從平面走向立體的添彩妙筆。“這些都不是硬加的,還是要在和角色多接觸的情況下,慢慢感知、想象這個人有沒有這種可能。"檀健次如此解釋。
“慢慢”二字,說來輕易,卻凝練著分分秒秒的堅持。檀健次會觀察、記錄、寫人物小傳,但他更相信人與人的溝通。《濾鏡》里,唐奇的情感要在多個分身之間轉(zhuǎn)換,這是檀健次自認最有挑戰(zhàn)的地方。“如果演假了,自己都不堅信濾鏡手鐲這件事,就會變成鬧劇。”他說,“《濾鏡》是一個大家集體做的夢,我們所有演員在片場都會和蘇橙橙一起磨合,尋找共同的支點。”
創(chuàng)作的點滴,可能就源于片場隨時發(fā)生的討論。結束一天的工作,檀健次有時還會參與劇組飯局,在吃飯的同時暢談后續(xù)的人物和劇情。聊著聊著,腦子里的認識會深化,各自的想法交疊在一起,戲和人自然趨于豐滿。
檀健次
最近,檀健次抽空去看了《哪吒之魔童鬧海》。同事問檀健次,更喜歡哪吒還是敖丙,檀健次發(fā)現(xiàn)回答不上來。因為每個角色都充滿魅力,都個頂個的厲害。每個人物都完整、立體,是檀健次心中好作品的標準。而這一切,離不開劇組成員彼此的激發(fā)與碰撞。
入戲深切,與角色共情日久,總有難以抽身的體驗。對《長相思》里的相柳,檀健次傾注了很多心血。這個身負使命,卻難以擁抱自由與真愛的角色,令很多觀眾心緒難平。檀健次也曾在微博上為相柳寫過“月照白衣千山雪,骨埋紅塵萬海潮”這樣凄清悲涼的字句。《長相思》殺青后,檀健次立即投身電視劇《很想很想你》。“那是一個很甜的戀愛戲。”他回憶道,“但拍攝初期,大家覺得我演的莫青成不甜,很破碎,很傷感。他們一直引導我從相柳里面走出來。”
固然有一時的彷徨,但跳出來看,檀健次覺得也是一種幸福:“一個角色曾經(jīng)在身上產(chǎn)生過那么強烈、那么深刻的痕跡,拍攝結束以后,他都保有能量在我的身體里。”
16歲那年,檀健次初次出演電影,在《秘岸》中與蔣要麗、莫文蔚這樣的資深演員對戲。當時的他青澀懵懂,在表演上還處于“看山是山”的階段。走過近20年,不算短暫的光陰讓他聯(lián)想到樹木,根系深種,靜候萌芽。日復一日的成長,表面看不算石破天驚,但時間的力量,分寸的掌控,都會漸次展現(xiàn)。每一個角色是一次灌溉,也是一次收獲。“表演的感覺就像,你被洗禮了被溫暖了,甚至覺得在某個平行時空里我就這么生活。”他說,“我的人生是被千千萬萬個角色鍛造出來的。”
一輩子如白駒過隙,卻能品嘗千百種人生滋味,遨游在表演的海域,檀健次深感幸運。而泳者,也會被海塑造。
檀健次
“你得是個活人”
“散場了,字幕還在跑著。留在座位的我,依依不舍,思念只是,遺忘的緩沖,故事還有其他的觀眾。”
《多見一次》2024個人巡回演唱會,是檀健次去年的一樁大事。前四場,他都以這首《一念無明》起頭。當燈光黯淡,舞臺閃亮,手機連綴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河,頗具意味的歌詞,牽動著更多人的心事與故事。
為了讓觀眾沉浸于一場渾然忘我的幻夢,檀健次片刻沒有停止打碎與重造。“我在表演上會遇到想松一松、歇一歇的狀態(tài),我的調(diào)整方式就是不拍戲了,去唱歌。”他開起了玩笑,“結果發(fā)現(xiàn),不能滿足于只唱歌,還要做很多創(chuàng)意,把舞臺弄得像走進劇院一樣。“事實上,喜歡一門心思做好一件事的他,早早就做了取舍。《多見一次》是他首次個人巡回演唱會,唯有專注,才能“辦得漂亮”。
曾經(jīng)說著“拿第一前,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跳舞”的那個青蔥少年,將自己身體里的那股韌勁兒延續(xù)至今,在演唱會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提前一年多策劃,預留幾個月練習體能、舞蹈、聲樂,為舞臺上將要呈現(xiàn)的一切綢繆,費盡心思,巨細靡遺。
檀健次
檀健次諳熟了快與慢兩種模式。有慢工細活,動作摳到變作肌肉記憶的“精加工”,也有通宵達旦,快速形成舞臺概念的“咣咣弄”。每辦一場,會間隔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下次亮相時,檀健次都會在表演里糅進新改的細節(jié)。“演唱會不光是固定地去表現(xiàn)和設計什么,而是更往內(nèi)心走。”檀健次這樣理解,“你得是個活人,不能是A1、是機器、是一個復制品。"
演戲催生的變化,也凸顯在唱歌上。“我這幾年唱歌時的訴說感更強了,現(xiàn)在我唱一首歌,更多是想讓觀眾聽到我在陳述什么畫面,把觀眾帶進我的世界。”檀健次說,完全沒有割裂和不同頻,無論在怎樣的場合,表演總有共通之處。
現(xiàn)場的反應也讓檀健次驚喜。“現(xiàn)在的觀眾太厲害了,看過的東西太多了,我的每個設計,他們好像都能捕捉到。”他表示,“因此我會想,不管舞臺上還是影視作品里,都不要做太滿,可能就是給個大綱,讓觀眾自己腦補完整的故事。"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獨到的慧眼與讀解。一些超出檀健次預期的反饋,也會融進他新的創(chuàng)作之中。
檀健次
關于自我與外界的關系,檀健次有過一個感性的描述:
“我體驗過人潮洶涌的機場,大家都圍著你,喊著你的名字。我也體驗過空蕩蕩的機場,一個人孤單地走過。但機場只是機場,是環(huán)境在影響你的心境。”這像是某種對冷暖浮沉的隱喻。
但對給予過支持的人,檀健次心存感激,也愈覺責任在肩:“以前可能更匠人一點,覺得吃著這碗飯,給我干的活我就要干好。"現(xiàn)在他意識到,目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撇一捺,很多人都會以此為榜樣。檀健次決心打碎過往太隨性的部分,將外界的關注變成動力,給大家?guī)ツ芰俊!斑@是我和以前很大的差別。”他強調(diào),“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檀健次
“我自己的故事也非常精彩”
當巡演這場“大戲”暫告段落,檀健次又回到與角色的相處之中。他會試著將自己與角色拼貼到一起,看看戲里戲外是否存在一些隱秘的關聯(lián)。“大家老說破碎感、孤獨感,可能是我身上帶有的,如果它們和角色的氣質(zhì)碰撞在一起,是不是可以產(chǎn)生更好的化學反應?”隨即他話鋒一轉(zhuǎn),“當然,我自己的故事也非常精彩,跟別人講完,別人覺得可以拍成電影。”
戲夢人生,什么是真、什么是幻,最難分清虛實。這也是演員的悲喜所系。經(jīng)歷過起伏的檀健次,將人生的脈絡形容為不停地建造、敲碎再建造。如人飲水,難與旁人盡訴。
而在歌手和演員的道路上,他感覺自己“一直在建造,目前還沒有碎過”。對于成功這樣的字眼,他并不在乎:“不管好的壞的,我都塑造了一個很奇特、很不一樣的我。沒什么成不成功,活得好就行。”至于何為“活得好”,他有清晰的界定:有理想,有目標,有享受生活的空間,也有感受情感的空間。
檀健次
從業(yè)的年頭不算短,檀健次也很訝異,似乎從來沒有危機感: “我甚至覺得年紀在給我鍍金,我的經(jīng)歷、經(jīng)驗,都會隨著年紀的增長給自己加分。”
迄今沒有過的破碎,早晚會來臨。
舞蹈老師曾經(jīng)給檀健次講過“臨界點”的概念。每當遭遇動作與臺風的瓶頸,反復練習也未見突破,就意味著臨界點的到來在這樣的時刻,無須猶豫,更不能退縮,保持堅定,再加一點新意,往往就會別開生面。
檀健次預感,最近將是他在表演上的“臨界點”。然而,無數(shù)次“碎”后重建的歷程告訴他,敲碎本身也是一種建造,如同彩虹前的暴風雨,固然令人痛苦,好像怎么做都不對,只要跨過去,又會上到另一個臺階。
檀健次
也是因此,在對2025年的期許中,檀健次說了三個詞:健康、驚喜和突破。“我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再打碎、再重建,成為一個新的更好的我。"他說,打碎重建未必是長期的事,它也可能是瞬間的蛻變。“有時候天靈蓋一開,它就碎了。”
可能,只有不懈自驅(qū)的人,才會對新生抱持由始至終的渴望。
結束采訪已是23點,8個小時之后,早上7點,劇組又要開工了。
監(jiān)制、策劃:王曉白 / 平面攝影:于聰Yu Cong / 導演:江唯順 / 撰文:傅踢踢 / 妝發(fā):徐立曉 / 造型:張七月 / 編輯、統(tǒng)籌:王雪丹 / 平面后期:Colorlab / 制片助理:張琳琳 Linlin Zhang、蘭雨瀟、Pearl / 造型助理:文悅、天天、于晨蘇、Cath、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