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藝娜

狂歡的圖騰

5月23日的杭州SoFunLive（一家音樂展演空間），場外和場內鮮艷撞色的小縣城老味兒PPT（演示文稿）海報響徹場館的神曲《愛如火》，甚至是Live house（音樂展演空間）所在園區外短暫的交通擁堵，都在證明著那藝娜的實紅。這場名為“堅強笨女人”的巡演，票房和話題出乎團隊意料地紅火，加之觀眾熱烈的反應，一度在社交媒體上也形成了傳播熱潮。對于一個走紅僅僅兩年多、發過的歌可以勉強湊成一張專輯的“老年網紅”來說，在第一次個人巡演就獲得這樣的成績，是如今許多新老藝人都不敢奢望的。“我沒把它當成一個舞臺。我們主打的就是‘巡如演’粉絲見面會，我主要是想弄一個脫口秀，把抖音上那些梗都搬上去。我在舞臺上真正表演的時候，我覺得觀眾并不喜歡，大家就把它當成一場 party（聚會），都可以自由發揮，我是一個帶領他們玩的人。”

那藝娜

2022年年底，還叫作“大中國娜娜”的那藝娜因為在抖音和萬邦萬人迷、三夢奇緣連線時發生爭吵，她意外地因無意識表現出的近乎幽默的單純舉動和語言走紅，這也讓那藝娜的粉絲群體“娜家軍”逐漸形成規模。而剛剛在這之前一個月發布的單曲《愛如火》隨著那藝娜的走紅成為現象級網絡神曲，甚至吸引了主流音樂人如龔琳娜的翻唱。在那個因為疫情，自由和享樂都被壓抑的冬天，那藝娜仿佛冬天里的一把火，溫暖了在互聯網上抱團取暖的靈魂；隨之而來的后疫情時代，人們對這樣簡單而直接的快樂的渴望，則助力那藝娜順著5G網絡由農村包圍城市，成為群體狂歡的符號。

那藝娜

那藝娜和團隊深諳自己的粉絲群體，這場巡演因此處處透露著“花小錢辦大事”的下沉思維：99元到666元的門票價格足夠有誠意，造型方面找到了圈內小有名氣的胥無主義。然而到了武漢站，那藝娜為了節省預算取消了造型的支出：“我個子高，不管什么樣的衣服，我都能撐起來。我從來也不在乎有多好的質量、高定什么的，哪怕十塊錢的衣服，只要穿到臺上比較好看就行了。”然而在cue（提示）梗和創造名場面上，那藝娜努力又敬業，給足觀眾情緒價值。《愛如火》唱了無數遍，仿佛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甚至有時候一場演出就要唱不止一次。那藝娜卻說，《愛如火》其實不是她喜歡的曲風：“說實話，我喜歡聽草原歌曲，但是給我弄成這種風格了。”沒出名的時候，她幾乎會在每個視頻下面艾特烏蘭圖雅，“她在我眼里是一個了不起的歌手”。但是，因《愛如火》而走紅，那藝娜卻沒想過要轉型：“被這些年輕人認可之后，我的風格就不能變了，我覺得每一首歌都得為了粉絲們而唱，不然我就被市場淘汰了。”

那藝娜

互聯網的局外人

那藝娜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往。在人紅是非多的互聯網時代，她的過去被魔幻化，甚至被扭曲成一個個碎片化的、不堪入目的故事。“我原來就是個家庭主婦。我們家的生活經歷也非常艱辛，我年輕的時候，大概20多歲吧，就做豆腐，賣豆腐。后來我老公又進了工地做工程，做了個小老板。后來，我就有孫子了，我就在家帶孫子，不出門了。”

當兒子給那藝娜下載了抖音之后，她像每個剛剛接觸這個新世界的老年人一樣感到興奮：“我的孩子跟我說‘媽，你自己可以拍自己，就跟拍電視一樣。’”拿著像素不高的老年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一頓操作，抖音自帶的特效讓那藝娜變了臉：好多人在評論里說，她像個外國人。抱著好玩兒的心態，她于是開始憋著腔調模仿俄羅斯人，還像模像樣地給自己起了“俄羅斯娜娜”的網名。她常常說：“叫那些年輕人給我們老年人一點兒機會吧！”就這樣，機會從天而降，兩個月內，她意外地收獲了近200萬粉絲，村里的孩子們又告訴她，“娜姐，你那么多粉絲，你可以直播帶貨。”

那藝娜

在抖音后臺把產品掛到那藝娜的賬號十幾天后，“俄羅斯娜娜”的賬號被永久封禁了。提到這段不光彩的往事，那藝娜語氣中仍然帶著無奈：“好多人說我騙老年人錢，我說我就是單純直播，我怎么騙錢了，我沒有拿過誰一毛錢，就拍了幾個視頻，就這樣簡單，搞得我很冤吶。”當代人習慣了互聯網上躲在美顏與昵稱背后的爾虞我詐，一個不諳互聯網規則和App操作的老年人的無心之舉，卻釀成了無法挽回的誤解。那藝娜直到今天還在承受這個意外的后果，至今依然有大批篤定她假冒俄羅斯身份的網民以惡毒的語言侮辱她。

被封禁之后，那藝娜消沉了一段時間。“最后我就覺得互聯網這么好，你讓我退出，我真不舍得。”于是，她注冊了“大中國娜娜”的賬號，去掉那些夸張的美顏特效，回到了那個曾讓她開心和充實的虛擬世界。年輕的時候，那藝娜喜歡唱歌，喜歡表演。面對小小的手機鏡頭，那些早已隨著生活的辛勞和命運的定數消逝的熱情好像又回來了：“我在網上找了一個老師，跟他學了十節課，一節課300塊錢，學了還是不行。”于是她決定去北京學習，對方承諾學習結束后給那藝娜制作發行一首原創歌曲，“我說哇，真的嗎？很稀奇，就去了”。

那藝娜

《愛如火》剛剛在網上發布的時候，聽眾寥寥無幾，看著收聽量顯示“18”的數據，那藝娜有些失落。2022年12月底的一天，她再次進入直播間，“（一開始是）3000人，第二天兩三萬（人數）一直在漲，我就開始在直播間宣傳《愛如火》。我說我現在成了音樂人，我發了一首歌曲叫《愛如火》，有個藝名叫那藝娜，很跩！粉絲們就去搜，就在那一個禮拜，這首歌就爆了，所以我的經歷很魔幻。”

那藝娜

越抽象越快樂

2023年初，那藝娜接到了一個深圳的club（俱樂部）的演出邀請。那是那藝娜接到的第一個演出機會。“當時是我家孩子陪我去的。他說，‘媽媽你怕不怕？’我有啥怕的，他再問第二遍，我說別問了，越問越怕了。”音樂響起，臺下的人群跟著那藝娜瘋狂地唱起《愛如火》，那藝娜也被他們感染，越唱越嗨。那也是她第一次和粉絲們線下見面，在那之前，她的生活中從未出現過如此多元的群體，她覺得他們在她眼里都是“那么可愛的孩子們”。

那藝娜

和越來越多的城市的粉絲在線下見面，得到每個城市粉絲的熱情回應，她也會有點兒困惑：“線下每個粉絲都很有禮貌，喊我娜姐，喊得我心里暖暖的。但是線上評論區烏煙瘴氣的，有的人說很低俗的話，有時候讓我很受不了。”曾經，她一度因為這些沒有底線的抹黑和侮辱陷入了抑郁。“我好長時間都不看手機，天天自己練歌、跑步，緩解了一段時間就慢慢好了。現在我心理更強大了，我沒傷害誰，從小到大我可以說一點兒大錯都沒犯過，我很嚴格要求自己的。”那藝娜說，《堅強笨女人》是她很想說的心里話，她常常覺得很多話想得到卻說不出口，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寫歌的人，讓他做一首充滿力量的作品；《笨笨的我，傻傻的活》也是源于那藝娜的原話，被制作人提取擴展成了一首作品：“我覺得人不要活得那么通透，我活得很快樂，每天就這么簡單地過日子。”

那藝娜

小時候村子里在村口扯一塊幕布放電影，那藝娜很喜歡那些英雄人物，“半夜回來睡不著，我就喜歡在家模仿他們。所以你知道為啥我現在說話都是這種腔調了，我很崇拜英雄人物”。這種帶著一點樣板戲式表演色彩的語氣和行為，在今時不同往日的當下則展露出一種荒誕和抽象，以一種夸張而笨拙的方式意外地成為屬于那藝娜的鮮明風格。慢慢地，那藝娜開始感覺到大家喜歡看這個唱著“笨笨的我，傻傻的活”的堅強笨女人勇敢地闖入復雜的世界，即使出一些糗，也無傷大雅。“不管是唱歌的還是干啥，都是給觀眾帶來一種美好、快樂。我是有娛樂精神的，只要大家快樂開心了，我也開心了。”巡演開始后，集體喊“退票”成為粉絲為那藝娜應援的方式，她自己也樂在其中：“喊個退票又咋的，他們退了嗎？不舍得退，就喊著玩，我問他們開心嗎？很開心。有的人說在娜姐的現場可以笑到最后還不舍得走。看別人的演唱會就覺得悶得很，但是娜姐的演唱會就不想走，我說這就是大家的快樂。”

那藝娜

在已經有了孫子的那藝娜面前，粉絲似乎不是晚輩，那藝娜也不是長輩，彼此更像是平等的朋友。回老家鐘祥，坐在綠皮火車上，認出她的粉絲會跑來問問鄰座能不能換個座位，跟她坐在一起，話題多得到站都聊不完。“他們說娜姐還坐綠皮火車？我說我回鐘祥只有綠皮火車，我不能自己租個車吧，雖然那一二百塊錢我現在還是能花得起的，但是我就喜歡坐火車跟大家在一起玩，一路坐回去多熱鬧。”

時常，大大咧咧、笑聲洪亮的那藝娜也會被粉絲感動：“他們全場喊我‘媽媽’的時候，真的，那一會兒我眼淚都出來了。”

出品：李曉娟 / 監制：滕雪菲 / 策劃：Mogu.X蘑菇仙 / 攝影：Adon / 撰文：張林鑫 / 造型：Jingjing / 妝發：程飛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