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她的愛是摒除一切、拂拭一切、層層的麾開我前后左右所蒙罩的,使我成為今我的元素,而直接的來愛我的自身!”
——冰心
母愛是最沒有附加條件的愛,是只因你是她的孩子而產生的愛。但全天下的孩子似乎都有一個憤怒的反抗期:“別只把我當成誰的附屬品!”
“某人的孩子”們在反抗,“某人的媽媽”們其實也在默默抗爭:親子關系中彼此的尊重與自我的獨立皆是家庭關系中長久而重要的命題。不止孩子的自我價值需要捍衛,母親們同樣需要在事業與生活中找到舒適合理的位置。
母親是孩子人生的初始導師,是“美麗”一詞最初的實體,是傷心時第一個想起的溫柔懷抱,是身后永遠凝視著的視線。孩子是母親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幼苗,是“延續”自己生命的最完整的體現,是時刻能夠發現驚喜的無限寶藏,是永遠期望著的明天。
母與子的關系,要坦誠不要虛偽、要耐心不要敷衍、要尊重不要輕視、要理解不要自私。就像蔣韻與笛安、陳淑霞與劉焉陳、蘭堂花與蘭玉、朱若茜與王一朱所談論的那樣:“你不用走我叫你走的路”、“你可以活成另外一個樣子”、“你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以及,“我永遠愛你”。
“我不會在鮮花和荊棘中迷失,因為有你深情注視的眼睛。”這期專輯,我們請來了四對職業上一脈相承的母女。從她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健康、獨立和互相尊重的母女關系構建的過程,也看到愛如何貫穿于每個人的生命。
蔣韻 & 笛安
| 作家母女 |
你寫我猜
人物檔案:
蔣韻
風格獨特的新時期小說作家。1979年開始文學創作,其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趙樹理文學獎榮譽獎、新浪網優秀中篇小說獎等諸多獎項,在海外也頗具影響力。她與丈夫李銳是現代文壇有名的作家伉儷。
笛安
著名青春文學作家,年輕一代寫作者中難得的“叫好又叫座”的代表人物。她在主流文學界獲得的認可,與在市場上的優異表現同樣耀眼。
蔣韻 & 笛安
蔣韻 你不用替我完成什么愿望
堅守文學創作、筆耕不綴的三十余年里,作為一名創作者,蔣韻從不曾忘卻自己的初心。與女兒同行,這條路似乎更為意義非凡。
父母是女兒最好的朋友?不可能的
出生于20 世紀50 年代的蔣韻不可避免地擁有一個特殊的青春期。讀完初一就走向社會,因為所處時代及家庭出身的關系,沒有機會參軍也讀不了大學,只能去做碼磚坯這樣的重體力活。直到文革結束以后,她才獲得了寶貴的高考機會,考進了太原師范專科學校中文系。
雖然不是著名學府,但那個時代的大學校園本身就是個神奇的地方。“同學藏龍臥虎,非常好的老師,校園的氛圍……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因為經歷過,所以更懂得,蔣韻一直認為生活對她是厚待的。“我對自己的人生并沒有不滿,生活本來對我是有回報的。我就算有遺憾,也不希望女兒替我來償還,她不用替我完成什么愿望。所以,只希望她從小就健康快樂,善良有作為,但不一定要走父母讓孩子走的路。”
開明的父母往往都標榜要和孩子成為最好的朋友,蔣韻對這件事卻認識得很清楚:“年輕時,我說希望是你的朋友,后來我知道,父母和兒女不可能成為朋友。孩子給你留了面子,她骨子里最好的朋友肯定不是你。”
我們很少有重合的地方
在“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盛行的時代里開始創作的蔣韻一直保持著自己獨立的主題風格。“一代人的血淚和青春,滋養了我們這些作家,但不能說,我們那樣的青春就值得過。”
笛安小時候讀蔣韻的《紅殤》,對故事情節印象深刻:兩個國民黨軍官的太太都喜歡《紅樓夢》,曾經是情比金堅的閨蜜,卻在歷史風雨中走上了不同的路。在成為同行后,笛安的評價視角變得不同:“蔣韻能寫生活里零七八碎的事情:一個人在吃飯,主菜是什么,配菜是什么,倒了一杯什么樣的酒;去鄉下演出,這地方盛產什么,寫得有滋有味的。她對生活是比我有興趣的人。”
蔣韻同意女兒的意見:“我看她的小說,有會心的地方,處理得真好,我達不到。我們很少有重合的地方,我的《隱秘盛開》很多年輕人喜歡,但她不喜歡,她說她不會這樣處理情節。”
從笛安開始寫作時起,蔣韻更多的是以同行的身份和她交流,也從她那里獲得靈感。蔣韻和丈夫李銳當年創作以《白蛇傳》為母題的《人間》時,“很重要的一個節點,建議是笛安提的,我們在討論的時候,她說:‘你們想過沒有,許仕林的身份才是最有意思的,傳統里他一直被當成完全的人的身份,但其實他是蛇和人的后代,這個孩子應該是什么樣的?’”
我沒想到 她是這樣一個人
笛安上學的時候偏文科、數理化不好,在中學壓力很大。蔣韻并沒有勉強女兒去補強理科。“我一直這樣鼓勵她:忍一忍,讀了大學,學自己喜歡的專業,你會感覺天寬地闊,你一定是個有作為的人。”
女兒20 歲的時候開始寫小說,蔣韻生怕自己的感覺有偏差,特意把小說交給了平時負責夫妻倆稿件的責任編輯,并且隱埋了作者的身份,只告訴他這是最近看到的一個年輕人的作品,讓他來做評價。編輯很快做出了判斷,推薦它上《收獲》雜志。“她有一篇叫《莉莉》的小說,最初我并不是很喜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改變看法。母獅子對小獅子說,不能吃的東西,就要敬畏它。
這種文字中透露的東西,讓我震驚。”
母女倆從沒有因為生活中的事情有過什么激烈的對話,反而是作為同行、因為小說有過這樣的爭論,最近的一次是關于《景恒街》:“在我的創作中,母親的身份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她有了女兒之后,在寫作中圓潤了好多,我覺得這不一定是好事。”蔣韻的評論結語非常有喜感:“我沒想到,她是這樣一個人!”
孩子的成長,永遠出乎家長的意料。
蔣韻這樣做母親
“孩子不需要替我完成什么愿望,也不必走我讓她走的路,只要她健康、善良、有作為就很好。”
“漸漸你就會清醒地認識到,父母一定不是孩子最好的朋友。”
“相信孩子的判斷,相信孩子的選擇;大方地給出評價和建議,雖然不一定會被接納。”
蔣韻 & 笛安
笛安 我的人生 我來寫
是偶然成就,也是水到渠成,從小并沒有立志成為作家的笛安,卻在寫作上取得了多緯度的優異成績。
你沒必要非走上寫作這條路
“不,我要走!”
在法國讀了一年書之后的笛安,帶著她的第一篇小說《姐姐的叢林》回家過假期。那時候U盤還沒有普及,小說是存在一張軟盤里帶回來的。
“那是要過20 歲生日的時候,我覺得寫這篇小說是我做的一件稍微特別的事情,想要跟媽媽分享一下。”
母親蔣韻清楚地記得自己看到這篇小說的第一感受是驚多過于喜。在去法國讀書之前,父母眼中的笛安并沒有顯露寫作的天分,母親回憶她中學時候的情形,印象是“作文寫得還可以”。
選擇大學專業的時候,母親也并沒有考慮過寫作這個方向,她對女兒的期望是走學術道路,做文學研究者。然而,生活是不容易的,在這樣一篇處女作里,蔣韻看到了瞬間長大的笛安,也明白了她的選擇。《姐姐的叢林》后來發表在《收獲》雜志,對于初出茅廬的年輕寫作者來說,這個起點不能再完美了。
你要讀完社會學博士,做學術研究
“不,我不想!”
2009 年,26 歲的笛安已經寫出了《芙蓉如面柳如眉》、《西決》等既獲得主流文學雜志認可、又在市場上創下銷售奇跡的長篇作品;這一年也稱得上學業有成,很多人都知道笛安獲得了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社會學碩士學位,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連博士都已開好了頭。但讀了半年后,笛安決定回國。在寫作和學術研究之間,她選擇了前者。蔣韻說,這是她至今還覺得遺憾的一件事情,但笛安有自己的理由。
“媽媽是希望我讀完博士,做學術研究,這是一條非常理想的道路。而且她認為我很聰明,只要我想,就沒有什么讀不下來的。我說,我真沒有你想的這么聰明,在歐洲讀社科學博士真的是大工程,它需要在學術領域有天分、有悟性、堅忍且有高度紀律性。我不怕吃苦,可以讀到畢業,但學術上能不能有建樹,我自己知道。”
而對于自己在寫作上的未來,笛安同樣有預感。在太原五中讀書的時候,學校狠抓理科,對文科生相對管束較少,所以她有大量的時間看閑書。陪著外公每周逛書店的福利是,只要她挑的書,外公都買單。不受任何人引導和影響,笛安選書的自由度極大。后來,她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情:她當年選中的那些“小眾”作家的作品,在這十幾年中都漸為大眾所知,成為文青的必讀書目。
有大量的閱讀積累、極強的記憶力以及異國獨立生活的催化,在25 歲之前,笛安說,她有一支魔筆。“寫作如此容易,有一個大概的點子就能坐下來寫,腦海里就會有畫面。”
這個情節我覺得不該這么處理
“我寫了整本,就是為了最后這一幕!”
天賦的發揮有個限額,到了寫《西決》的時候,笛安感覺到了艱難。從驚艷崛起到持續創作的路上,總有瓶頸要突破。“那時候我的感覺就是,天分拍著我的頭,對我說,乖,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西決》獲得了巨大的市場成功,也被認為是笛安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而她本人對此其實有一點好奇: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這本好?母親蔣韻對于《西決》的評價是:“非常深的人生體驗,為什么一個年輕的女孩能夠穿透常識,寫出這么殘酷的真相?讓你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龍城三部曲《西決》、《東霓》、《南音》完成后,笛安開始創作《南方有令秧》,這部作品被評為“2014 年度新浪中國好書榜”年度最具人氣圖書,同時獲得了第三屆“人民文學新人獎”長篇小說獎。
寫作漸入佳境,生活也走入新的階段,兩者相輔相成。2018 年,《景桓街》出版,獲得年度“人民文學獎”長篇小說獎。在這部轉型之作中,笛安自己特別滿意的地方,恰恰是母親覺得過于戲劇化的地方。“我一整本鋪墊下來就是為了最后讓她從八樓陽臺上翻過去,那是整個青春唯一留下的不管不顧。”
我們獨特的相處方式
是母女,更是同行。
相互坦誠、相互尊重是前提,“相互嫌棄”、“互懟互黑”是常態。
欣賞和沖突齊飛,時刻充滿驚喜,你永遠是我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