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汐 | 不坐沙發上

任素汐說,光坐在沙發上想是不能進步的,實踐才能出真知。她是一個會思考的演員,腦中有一個又一個命題,亟待探討、需要交流。她絕不做一個只在沙發上的演員,她要身體力行地走一遍。

任素汐 | 不坐沙發上

任素汐

任素汐像泡菜里的酸蘿卜,脆爽、甘凜,帶著酸和甜。高興了就跟著一起大笑,帶著同頻共振的快樂。她知無不言,耿直地訴說想法,有時擔心自己說得過多,但隨即又拋諸腦后,依然以真誠為上。她的兩部電影正在上映,《荒原》和《回廊亭》。前者是一部荒野求生片,后者根據東野圭吾作品改編。于是人們看到兩個任素汐,一個在沙漠里騎重型摩托的女人,一個帶著愛與不甘來復仇的女人,一個在曠野與自然搏斗,一個在人心叢林中躲閃追逐。這是任素汐所擅長的,她一直在作品中演繹不模板化的女性形象,有很多極為小眾的人物類型。對此她不標榜個人能力,只談幸運。“實話實說,咱沒有任何背景,沒有靠山,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還一直有戲演,你說這不是幸運,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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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

“流浪狗”一樣的日子

沙漠迷人又危險。眼前只有兩種色彩,一望無際的藍和黃。直到夕陽西垂,紅日噴薄著火舌,黃沙攏煙,余暉讓天空成為瑰麗的琥珀。她獨自走在曠野中,一身獵裝,頸間掖著絲巾,成為一個移動的、小小的點。風光是遼闊、震撼的,人是孤獨、絕望、疼痛的,任素汐的記憶都像裹了一層黃土。“拍多少天我都快記不清了,現在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荒原》是三年前開機的,一個單親家庭的女性,因父親失蹤在無人區而有了執念,一次次深入尋找他的蹤跡,或者骸骨。劇組也像一腔孤勇的探險者,帶著一群冒險的人進了敦煌。“我知道它不是大眾向的,我們拍這類題材甚至帶有一些實驗性。”

接戲的原因很簡單,她喜歡個人冒險、災難逃生類的電影,看過《172 小時》《活埋》。去年《墜落》在北美上映,講述愛好極限運動的女孩被困于電視塔的求生經歷,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很多人認為,沒事兒去那些地方干嗎?這些我都能理解。”任素汐說,探險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力量,它讓我們的祖先走出山洞,走入現代文明。

對劇組來說,深入大漠拍一部求生電影,本身也是一次摸索和探險。整個拍攝過程中的人員管理、后勤保障、設備調度,無一不是考驗。劇組沒做任何置景,每天都在搶光、搶沙,天光不行就不能拍,一切都很被動。漫天沙塵席卷而來時,李晨對任素汐說:“這要是做特效,得花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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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

拍了一段時間后,任素汐就順其自然了。“雖然我們住在鎮上,有人,有商店,但回去只是睡個覺,感覺已經脫離了城市生活。”她上妝的粉底成了土和沙,高強度的日曬讓皮膚屏障不可逆地損傷。每天在臉上噴酒精膠,撕出皮,做出暴曬缺水的效果。她想過會有困難,但沒想到過這么具體的。“沒試過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樣,但其實還好,最遭罪的不是這些。”她經常走著走著就倒在沙地,體力透支,心率狂飆。

場務每天抱著全組人的桶裝水,任素汐盡量少喝。“嘴都爆皮成那樣了,少喝水更能理解人物的處境。”《荒原》堪稱一個人的電影,當女主角叢林的哥哥受傷留在帳篷,漫長艱苦的路叢林只能自己走完。任素汐是全組唯一的演員。“要是正搶光,你一個人找廁所去了,這肯定不行,所以還是盡量少喝水。”

那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像個流浪狗,每天一睜眼就開始流浪。回到酒店一身土,頭發上、鞋子里,洗也洗不干凈。電影大部分采用順拍,她干脆不洗頭,第二天接著出工。每次進入酒店大堂,看到保安兄弟的眼神都在斗爭,仿佛在想:“這人干嗎的?攆不攆她走?”《荒原》是個不可多得的體驗,任素汐覺得還沒拍夠:“如果還有這樣的電影,能自己貢獻力量的話,我還想再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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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

女性該怎樣走出荒原

還在中戲讀書的時候,她拍過一部電影叫《甘南曼巴》,那是她第一次去甘南藏族自治州,第一次被天然、原始的風光所震撼。“那里有個地方叫拉卜楞寺,我們就住在寺的旁邊,我一下理解了為什么驢友總在路上,它會讓你忘記城市喧囂的破事,忘記生活中局部的困擾,心路變得開闊一些。”

她不是一個背包客,但向往過那樣的生活。在《荒原》里,她是一個聰慧、堅韌的女性,她飲用旱地植物蒸騰的水分,在地表溫度60 攝氏度的荒漠跋涉120 公里,用烈酒清洗割破的傷口,將螞蟻和野草作為食物。與此同時,她又不是一個古墓麗影似的人物,她也有害怕、恐懼,以及對親人的依賴。

戲中她和哥哥互懟、貧嘴,看到哥哥有放棄尋找父親的意思,立刻劈頭蓋臉地指責。有這樣一個細節,哥哥正在打電話,她拿過一瓶可樂讓他打開。作為一個勇闖無人區的女性,她不可能擰不開瓶蓋,她只是在跟哥哥耍賴。任素汐說:“這是她內心依賴哥哥的外化表現,我很希望有觀眾看到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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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叫叢林,是一個飽滿生命力的名字。她要走出的是大漠的荒原,也是她內心的荒原。聽導演說,他想拍一個叫叢林的走在荒原里,再拍一個叫荒原的在叢林里。叢林從小和父親分開,有一次沒能和父親一起闖無人區,最終失去父親的消息,這是她內心的叢林,是她數年放不下的執念。“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女孩在這兒走不出去了,其實我們每個人內心誰沒有這樣的一片荒原,在這片地方別人都幫不了你的忙,你只能自己出去。”關于故事的結尾走向,大家花了很長時間討論。任素汐認為:“叢林留在沙漠,才能和父親、哥哥相聚,其實是另一種解脫和走出去。也有觀眾相信光明的結果,那也很好,只是它不一定符合事實的真相。”

那些風吹日曬的困苦,對叢林來說很快就過去了。真正帶來內心震動的,是在看到蒼穹萬丈、四野茫茫后,感悟人還有很多種活著的方式,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體驗。“《荒原》直到今天對我影響都很大,那些景色種進過我的眼里,見過那些壯美的風景,后來生活中再遇到什么困境,那些畫面都會跳到我眼前,讓我暫時放下這些糾結,它讓我加更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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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自己,總是沒錯的

如果看完《荒原》,迅速買一張《回廊亭》的票,觀影人會獲得一種獨特的體驗。從大自然空無一人的孤絕,到都市叢林人心的爾虞我詐。哪一個更加險惡?任素汐的回答是人心。“當然是人的心,我小時候特怕鬼,特別怕黑,上廁所都得我媽陪著,一停電整個人都不行了,但是我長大了才發覺,鬼不可怕,人可怕。”

故事伊始,任素汐飾演的周揚走入深山宅院,林深如晦,卻深不過復雜的人心。東野圭吾的原著廣為人知,女主角相貌普通,在一個看臉的世界里處處碰壁,她曾經死里逃生,決定為逝去的愛人報仇雪恨。可當她帶著復仇的決心來到回廊亭,揭開當年命案的真相時,結果卻是可笑又諷刺。

演得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戲,是周揚一反律師的身份,將高家的小公子高健關在一間密閉的房間里。那是電影的第一次轉折,讓人開始對周揚的真實身份產生好奇。任素汐像掌控一切的女王,將高家人拿捏在手里,她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注視著玻璃門另一側的高健,帶著狠厲、快感和得意。“這是周揚的第一次釋放,是真相爆發的一刻。”演這場戲的前一天,任素汐早早休息,沒做任何多余的準備。“我的梳理工作會在前期完成,到了現場之后,我希望我是鮮活的,能夠下意識感受在場的東西,不把它提前設定好。演這場戲我沒有太大雜念,只是想想這個人物應該去哪個方向,我就順著自己的內心去哪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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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

很多女性看完影片,坐在位子上遲疑良久,心有戚戚焉。在原著中女主從未獲得男朋友的愛情,甚至因其相貌丑陋,男子幾度想要掐死她。影片對此已經做了改動,讓故事變得溫和。在這個議題上,任素汐覺得,修正一種長期固有的觀念需要時間。“我個人不希望在這個話題上兩性對立,人類的文明需要團結,要解決這個問題,最主要的還是意識的覺醒。”

長得不好看的女孩該如何面對世界,任素汐覺得應該先從建立內心開始。“從小到大,我一直是非常普通的女生,但也在慢慢地、好好地長大。女孩在成長過程中,要不斷形成一個思維意識,即‘我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尤其是父母、家庭,要灌輸這種自信,讓女孩走上社會不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不會有討好型人格、輕易被人PUA。”

結尾,周揚和男子告別,堅定地向前走,走出陰暗的小巷,巷口的光照在她身上。她曾以為自己遇到過一束光,而今選擇成為自己的光。任素汐認為,這樣的表達是很有意義的。“在那樣苦的生活里,有一點甜,你就覺得全變了。對周揚來說就是這樣的。”任素汐覺得這里還可以再深入、再充分一點,“多愛自己,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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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

任素汐喜歡這類女性角色,并不是因為“復仇”和“爽文”。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她會演繹出周揚身上的復雜性。“她有討好型人格,她希望別人的注意力能到她身上,那長期這樣的生活里,她的性格有沒有陰暗面?作為一個人,她一定有。接下來我接的任何角色,我會重點剖析這個人的復雜性。缺點大于優點都沒關系,就像我之前演的《親愛的小孩》中的方一諾,缺點很明顯。那個角色受到了很大爭議,但我覺得沒關系,一個作品在不同的時代,得到的論證是不一樣的。”

任素汐這兩年出作品很快,她甚至覺得,之前的自己有點懶。經歷了這幾年,她有好的劇本就越發珍惜。“話說回來,演員這個行業還得從生活中積攢生命體驗才能再演,老演也不行。”現在她準備調整一下,看今年能不能回去演個話劇,反正她從不束縛自己,內心的風吹向哪兒,她就往哪兒去。

攝影:Kiki Xue / 策劃:葛海晨 / 制片:Zerek Green ( Zerek Studio ) / 采訪 & 撰文:陳晶 / 造型:Freddy Alonso / 統籌:陳柳凝 / 化妝:Olga Holovanoa / 發型:Gorka Larkan / 攝影助理:Siqi Liu / 燈光:Sergio Pontier / 執行制片人:Miguel Bra.a / 制片助理:Zabdiel Barreto / 造型助理:Kim Bonney